唐景燕:被磨难雕琢的人生

2010年，中国的南下打工潮余热未消，庞大的打工群体从各个地区涌入深圳、广州，寻找着人生的机遇，唐景燕便是其中的一员。

那年唐景燕15岁，从故乡四川达州独自来到东莞，在堂姐的工厂打工。工厂自成世界，打工的人如同机器上的螺丝钉，有固定的仪轨，多少年轻热烈的心就这样消磨在循环往复的流水线中。

“逆天转运”的故事往往只发生在少数人身上，大多数“打工人”的结局都是重返家乡，归于平凡。唐景燕恰恰属于那少部分人——仅仅几年，她就成为了国内炙手可热的越野跑运动员。

说到性格，唐景燕觉得自己“天生反骨”、讨厌一成不变，不想按常规的轨迹生活，或许正是这些血液里不安的因素使她成长为独一无二的唐景燕。

在这几十年的人生中，为了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，唐景燕总是或主动或被动地拥抱磨难，做一些常人不理解的事情、痛苦的事情。这些磨难塑造了唐景燕，使她站到了今天的位置，也使她能坦然面对当下的困境，纵观唐景燕的人生，她就是一个“被苦难磨砺出来的人”。

点击文末视频号

观看唐景燕·人物专访



唐景燕身上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有很多伤痕，在整个运动生涯中，她的脸经历过两次毁容，不用仔细观察，就能看到她嘴唇上有明显的疤痕。



在成为越野跑运动员之前，唐景燕主攻山地户外赛。这种队伍通常由三男一女四位运动员组成，涉及项目有越野跑比赛、山地车、皮划艇、游泳、速降、探洞等等，赛事自成体系，与单纯的越野跑比赛相比，山地户外赛对队员体力和意志力的要求都更高。而唐景燕，就以能抗著称。

唐景燕的跑步姿势不好，距离长了，总是磨破大腿内侧。唐景燕的师傅陈小兰没发现，唐景燕也不说，忍着疼继续跑，骑车训练的时候能骑到把自己累晕过去，陈小兰评价唐景燕能吃苦，只要是想做的事，她想方设法也要做成。

在刚开始接触山地车时，唐景燕已经在训练中展现出吃苦敢拼的品质，周围骑友的越野水平不高，师傅远在北京，转弯、压弯、下坡、过障碍…山地车越野对技术要求细，她全靠自己摸索着练。



“别人飞我也飞，别人跳我也跳。”一次摔倒，证明这样不行，下次就要换个方式，再摔倒，再换，直到最后找到能过去的那个方式，无论多高落差的坡，她都敢下去，唐景燕的自行车越野技能全是摔出来的。由于这种拼命大胆的特性，到现在，下坡都是唐景燕的长项，她总能做别人不敢做的事。

唐景燕在比赛中更加拼命，她舍得把自己狠狠丢出去，在东莞照顾她多年的堂姐说她的钱是拿命换来的，这句话不错。



第一次参加山地车比赛，唐景燕连基本的山地车变速都不会，更不用提像转移身体重心这种高级技巧，就这样上了赛道，比赛中爬坡踩不动，下坡刹不住，她记得当时骑进一个下坡，速度太快刹不住车，直接飞了出去。唐景燕在那场比赛中总共摔了三次，自行车胎破了六个洞。

比赛需要队员同进退，男队员需要照顾女队员的体能差异，女队员则要使120分的劲跟上男队员的步伐。因为是团队合作，训练时没有人会说放弃，没有人敢说慢一些，即便下一秒就要累到倒地不起，也要在队友的支撑下继续突破自己。



陈小兰评价唐景燕从来都是宁可负自己，不肯负别人，为了匹配绝对能力更强的男队友，她总是把自己逼到极限之外。

有一次比赛，唐景燕到达一个站点，在准备骑车前晕倒，经过救治缓过来后，她还是选择继续比赛，她会把自己逼迫到极限，但从不想这样做是否危险。



2019年，在贵州瓮安国际山地户外运动公开赛中，当时有34支队伍136位运动员参赛，来自新西兰、德国、澳大利亚、法国、俄罗斯等多个国家，高手如云。三天的赛程，前两天还算顺利，但在第三天刚发车不久时，唐景燕就摔伤了膝盖。

队伍当时的总成绩有希望拿前三，她想如果直接退了，队友们就白来了，所以爬起来咬牙骑完全程，当天下雨，她满身是泥，伤口血肉模糊，血流不止。陈小兰听队里其他人回忆当时的情况，皮跟肉翻了出来，太恐怖了，她不敢看伤口的照片。



一周之后，唐景燕继续参加全国山地户外运动锦标赛，比赛前一天试车，她生生撕开刚刚长好的伤口，疼到开始怀疑如此折磨自己的意义。比赛时，她的腿根本没法儿用，只能是男队员扶着她下坡，即便这样，她也没有放弃。

师傅陈小兰说：“有的时候我都不敢直视她，看到她身上的伤疤，看到她嘴上的裂痕，我就觉得太残酷了。”

“刻骨铭心的痛苦。”当回忆起山地户外赛的日子，唐景燕用了这样的词汇。但她也说，山地户外赛让她变得无坚不摧。



当讨论运动天赋时我们是在讨论什么？是最大摄氧量、肌红蛋白数量、肌肉类型比例等绝对天赋参数？还是胆量、意志、忍耐、牺牲等精神特质？前者唐景燕或许并不占优，但后者使她拥有了超高的表现。



唐景燕拼命，因为她没有退路。

刚做运动员的那段时间，她经济窘迫，第一辆比赛用的自行车花了9000元，买的时候还跟叔叔和堂兄借了钱，生活费也是师傅在帮衬。最困难时，兜里掏不出100块钱，不得不在训练之余去车友的酒吧和茶庄兼职，后来因为酒吧客人吸烟影响自己心肺功能才不得不停下来。

比赛拿奖，是唯一能看见的出路，“早期我每一次比赛都蛮狠的，因为你是为了要养活自己，不是为了跟别人争什么。”唐景燕说。



但她自己又不是天赋型选手。师傅陈小兰都觉得唐景燕天赋平平，未来可能很难有发展。竞技运动圈里有这样一条铁律：“一天不练自己知道，两天不练对手知道。”连续训练的唐景燕甚至跑不过半个月不训练的陈小兰。

她能做的，只有豁出性命去拼。她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，一年的时间，如果不出成绩，就回工厂上班。



唐景燕出生于广州，但刚出生便被母亲抛弃，在四川达州农村随养父长大。养父是听障人士，家庭物质条件有限，初中时，唐景燕每月的生活费仅是吃饭就能提前花光，剩下的日子只能挨饿。

在这样的环境中，唐景燕一直憋着一股劲，拼命想长大，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生活。于是，她15岁时便独自来到东莞，在堂姐的工厂打工。堂姐对唐景燕管教很严，2012年之前，唐景燕的生活都很简单，周末就和堂姐一家逛超市、逛公园。



在堂姐眼里，那时候的唐景燕白白胖胖、长头发，很乖巧。不过不那么乖巧的时刻也会在不经意间显现——堂姐发现，唐景燕在坐海盗船时没有任何恐惧。

说起自己的性格，唐景燕形容她是“天生反骨”，非常叛逆，讨厌一成不变的东西，不愿意安于现状。

如果唐景燕继续这样生活，按正常的轨迹，到20岁就要结婚、生子，物质和精神的贫乏给生活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影，唐景燕经常看到身边的亲戚吵架。

为了摆脱寻常生活的轨迹，在不安分血液的驱使下，唐景燕决心去看看更大的世界。



不顾堂姐和亲戚的反对，2012年，唐景燕在8264网站上约了几个旅伴，买了一张从达州出发的硬座火车票，从达州出发去了哈尔滨。

她第一次看见车窗上长出冰花，看见菜市场摊位售卖冻硬的鱼。在冰雪路面上，她穿的雪地靴无法适应，走两步摔一跤，爬起来就不自觉大笑。“发现新鲜事物的那种兴奋感，从脚底板传到头发丝。”她说。



一切始于那次东北之行，不久，唐景燕有了更大的想法“我要去用另外一种艰苦的方式去找自己。”于是，她又踏上了川藏线的骑行之旅。

成都到拉萨一路上都是长长的上坡，她每天驮着十几斤的包，日晒雨淋。不断突破身体极限的感觉似乎让唐景燕找到了新的自己。从拉萨回来后，唐景燕毅然辞去了工厂的工作，在朋友的牵线下，投奔陈小兰，全身心投入训练。



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之后，很难再回到以前的生活。也是这样的经历让后来的唐景燕意识到，比赛就是唯一的出路。回工厂上班，显然不是她想要的。



唐景燕的拼命有了成效。2014年，唐景燕开始在中国登山协会举办的许多山地户外赛中拿名次和奖金。当年7月，她在张掖100的50公里组别中拿到人生中的第一个越野跑比赛冠军。

但还没有等她享受太多的荣光，伤痛再一次袭来。



2015年，唐景燕两个膝盖的半月板出现了问题，路走不了，更别提训练。师傅陈小兰说这是因为训练基础没打牢，频繁参赛导致的。不得已，唐景燕只能停掉比赛。和以往不一样的是，这次受伤意味着，她的运动员生涯很有可能就此中断。

刚刚看到一点生活的希望，但这个希望又迅速破灭，“本来什么都没见识过的人，终于爬到一楼看到了外边的世界，突然又跌了下来。”她记得当时的感受。



唐景燕不甘心回到原来的生活，暂时也不能继续做运动员，更没有其他专业技能，她感到迷茫，整天整夜失眠：“我当时的状态就是觉得自己这也不行，那也不行。”

迫于生计，唐景燕在深圳找了一份自行车店的工作，自行车本身就是她最喜欢的运动，唐景燕人又很勤快，学东西悟性高，老板、客人都喜欢她。就这样，唐景燕逐渐走出了阴霾，甚至想过如果就这样平淡得过下去也不错。

但随着身体慢慢康复，重新回到赛场的想法又出现在唐景燕脑海里，挥之不去。可是时隔一年没有运动，要重来谈何容易。



2016年春节刚过，她打电话找师傅，说想回去。“你胖死了！”这是陈小兰重新看到唐景燕的第一印象，“要比赛不难，先恢复训练。”

再次从零开始，曾经能够轻易做到的事情现在不行了，力不从心的感觉让唐景燕感到沮丧，恢复的过程非常痛苦，“是重新雕琢自己的感觉。”她说。



幸好，跌到谷底的唐景燕重新站了起来。凭借着长期的训练功底和玩命的努力，她逐渐找回了之前的状态。2017年，唐景燕的表现突飞猛进，拿到全国山地户外运动锦标赛的冠军，同年，唐景燕获得贡嘎100越野跑比赛的亚军。

2018年，重庆武隆国际山地户外赛，云集国内外顶尖高手，唐景燕所在的酷赛二队拿到总成绩第六，陈小兰的酷赛一队获得第三，这样的成绩已经是中国山地户外运动的最高水平。



2020年宁波100夺冠后，唐景燕的ITRA积分从500多飙升到680分，她在当年随后几场比赛中都拿到前三的成绩，媒体评价，她是一匹横空出世的黑马。

可随后，家庭的变故让唐景燕又陷入彷徨。爷爷去世后，唐景燕几乎成了父亲唯一的依靠。可2021年，父亲突发脑梗，虽然最后恢复得不错，但这逼迫唐景燕开始思考未来的路。“我还要这样跑下去吗？谁来照顾父亲？”

很长一段时间，唐景燕陷入彷徨中，不甘心放弃职业生涯，又自责于无法照顾父亲。



情绪难以消化，那段时间唐景燕虽然人前依然保持着阳光开朗，却一直持续折磨自己，一度患上抑郁症。

回忆起那段时间，唐景燕觉得，她是把自己的情绪放得太大，无论是受伤还是父亲的事情，都不是非此即彼，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。后来是越野跑和自然拯救了她，当人处在自然中，面对群山和大海，会强烈感受到自己的渺小。“这种时候我会觉得，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。”



后来，唐景燕想明白了。她把父亲接到了大理，为他租了一个小院子，必要时找堂姐帮忙暂时照顾父亲，虽然不完美，但也可以解决问题。现在，父亲也在唐景燕的影响下开始跑步，“他可厉害了，没有老头能跑得过他。”提起父亲，唐景燕有掩饰不住的骄傲。



人生几度起伏，伤痕不仅在她外表留下了痕迹，也在重塑她的内在，让她变得更坚韧、更豁达。

小时候在村里，唐景燕被领养的身份并非秘密，村里还有一个男孩，他们共享一个名字：那谁家捡来带的孩子，这个“名字”一直陪着她长大，时刻提醒她是一个被遗弃的人。

唐景燕性格也比较调皮，她从小是村里的霸王，同龄的小朋友都打不过她。她喜欢在山坡上疯跑，飞檐走壁，在墙上留下她的一片片脚印，同村的大人没有人喜欢她，都说没见过这么皮的女孩子。指责和批评的声音伴随着唐景燕的童年。



唐景燕的日常生活由奶奶照料，奶奶还要看顾一大家人，对她则疏于关心。上学时，她总穿得脏兮兮的，头发也乱糟糟。周围的同学笑她，“你妈干嘛的，不给你梳头发？”

特殊的成长环境塑造了唐景燕的敏感性格，她在乎别人的评价，渴望被喜欢，却总是事与愿违。她又天性要强，受了委屈也永远不会在人前哭，总是等到回家后躲到被子里才敢哭出来。

18岁以前，唐景燕的头发很长，接触体育后剪短，最初是出于安全考量，她觉得女孩子自己在外边很危险。但剪短发是回不去的坑，唐景燕的头发越剪越短，后来还剃过寸头和光头，这让她觉得很爽，是一种摆脱束缚的轻松。



可旁人的眼光一直追随着她，“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？”这样的问题初期总会让她觉得不舒服。

做职业运动员的这段时间，村里人毫不避讳地当面议论，“你不工作，不务正业，以后谁来照顾你爸？”和她最亲的堂姐和师傅陈小兰有时候也会劝说她找一份安稳的工作，找个人结婚。



他们都觉得女孩就要有女孩样。可是谁规定了女孩应该有的样子？

“女孩子有时候会在传统的观念里埋葬自己，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放弃做自己。可是我觉得我们要顶着浪往前走，就算你把我砸得全身是洞，我还是要出去晒太阳。”

经历过一些大起大落，放弃了一些东西，又拥有了一些东西之后，唐景燕开始变得从容，慢慢不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。

现在面对亲戚的指责，她可以毫不在意，开玩笑地想，“我又成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。”面对“是男生还是女生”的质疑，她也轻松地回答，甚至反问回去，“你猜呢？”



她的从容反而让她获得了更多的人的喜欢，现在许多人会夸她很酷，村里人刷到她比赛的视频，渐渐明白了她正在做的事情，也会为她骄傲。



唐景燕历经磨难，但磨难并没有将她吞噬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，唐景燕一直被爱包围。

在大部分人的的观念里，被遗弃的唐景燕应该是缺爱的，但事实并非如此。

父亲虽然是听障人士，但他对唐景燕的爱一点都不少。小时候的唐景燕缺少耐心，组装玩具，只要稍有不顺，她就会丢掉，然后砸碎。如果这时父亲在场，他会把玩具捡起，装好后还给唐景燕。在记忆里，唐景燕把父亲视作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。



▲唐景燕和父亲

爷爷是村里的木匠，没读过书但崇拜知识，常教导唐景燕“读书改变命运”，告诉她“仁义礼智信”，一直希望唐景燕能够完成学业。“我到现在都还在遵循爷爷教的道理。”唐景燕说，一定程度上，是在爷爷耳濡目染之下，自己才没有走上歧途，成为了一个正直善良的人。

一直照顾她的堂姐则弥补了唐景燕缺失的母爱。离开东莞后，堂姐经常想念唐景燕，时不时就给她打视频。对于唐景燕的辛苦，堂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，既为她的成就而骄傲，也希望她能放弃这份“拿命换钱”的工作。

开始体育生涯后，她更是收获了一群是挚友也是亲人的人。每一次低谷，她们都会在唐景燕身边陪伴她，用唐景燕自己的话来说，她像是“掉进了爱窝”。



▲唐景燕（右）和珈仪

陈小兰既是唐景燕的师傅，也承担了一部分母亲的工作，照顾她的生活，“我有点像她妈一样管着她。”陈小兰说。2013年到2019年期间，唐景燕因为个人兴趣、任性受伤、感情受挫等等原因多次离开，陈小兰虽然对此感到不解和可惜，说她是自毁前程，但每次唐景燕想要回来继续比赛，陈小兰都会毫不犹疑地接受她。

因为越野跑，她还认识了武源媛这个挚友，因为总去找武源媛训练，武汉几乎成为唐景燕第二个家，她在那里认识了珈仪、陈容，还有大锤，她们又把各自的好朋友相互介绍认识，逐渐形成一个以女性关系为核心的紧密团体。




▲唐景燕（右）和武源媛


让这群人聚在一起的内在原因，是共同的人生经历。唐景燕说，虽然大家看起来都大大咧咧的，但都有不为人知的坎坷经历，“大家性格、经历不同，但相同的是，我们都选择了忘记阴霾，拥抱美好。”

武汉的团体是唐景燕的精神家园，这里的人都不循规蹈矩，她们物质、精神独立，考虑自己多于旁人，相互理解，无条件支持，营造出一处美好的真空地带，她在这里可以肆无忌惮，完全不在乎外人的评断。这让唐景燕有足够的底气，任何闲言碎语都伤害不到她。

在这群人中，唐景燕也永远是被关爱的对象，珈仪说：“小双（唐景燕的昵称）是爱的聚集地，她在哪里，爱就在哪里。”刚上桌的新菜有人夹到她的碗里，刚买来的饮料她先挑喜欢的口味，唐景燕有一种神奇的能力，她能轻松获得别人的爱与照顾，陈小兰说唐景燕是只要有人对她一分好，她会十二分回报的人，正是这样的性格让她争取到了更多的爱。



接受了别人的爱，唐景燕自己也拥有了更多爱人的能力。

被亲生母亲抛弃一直是唐景燕的心结，她对生母有过恨意。母亲抛弃她因为她是女孩，唐景燕走后不久，母亲就生下一个男孩。几年前，唐景燕的生父不慎从脚手架上跌落，做了开颅手术，术后靠药物维持，最后被偶然的感冒夺去生命。葬礼上，唐景燕见到母亲，这是她成年后两人第一次相见。



也是这次见面，唐景燕明白了母亲的不容易。生父生病期间，母亲独自撑起家庭，要照顾病人，还要打工为儿子赚取家业，肉眼可见的憔悴不堪。母亲和她一样，也是极要强的人，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丈夫和儿子，再多的苦也要自己咽下去，从不跟外人道半分。

葬礼时，唐景燕听到村里人说：“以后没有男人给你撑腰了。”她感觉心跟针扎一样。那时候，唐景燕理解了母亲的选择，母亲那一代的人很难和传统观念对抗，没有儿子，很难在村里生活，会被欺负。“两个人打架，有儿子的那个人都要硬气一点。”



作为女人，自己也有过相同困境，她挣脱了出来，但母亲还困在其中。

唐景燕以前很羡慕别人每次回家再回来时，包里塞满母亲装进去的特产，现在她也有了这样的待遇，“这就挺好的。”唐景燕说。



在很长时间里，唐景燕对越野跑有一种“敬畏之心”，或者说“畏惧之心”。

到北京后的第一次10公里训练就差点让唐景燕爬不起来，她从那时候开始惧怕跑步，后来每次训练前，她都需要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，早早起床，穿好鞋子坐在门口，等待师傅叫出门。对于她来说，跑步就是单纯的工作，每一次跑步都会带着训练的任务，都会规定好需要达成的目标。

直到多年以后，唐景燕才从对跑步的恐惧中走出来。



2022年，唐景燕有机会去霞慕尼参加UTMB，赛前训练时，她在环勃朗峰步道看到一个大概只有五岁的小男孩，妈妈带着他爬一个很长很长的坡，男孩自己背着包，没有任何让妈妈抱的意思，这个场景深深触动了她——她看到，原来对于很多人来说，户外就是日常的生活，对户外的爱，可以很简单、很纯粹。

后来，唐景燕又看到萨洛蒙队友Courtney Dauwalter的一个采访，她从中受到启发，对越野跑有了新的认识，普通人会觉得运动是很辛苦的事情，运动员需要强大的自律和极大的付出，才能变得更强，唐景燕回顾自己的亲身经历时发现，这可能错误的认识。



如果把运动当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，去做是因为喜欢，去比赛是因为想享受竞技的氛围，那么训练和比赛将是快乐的事情。

一直紧绷着一根弦，追求速度、追求赢的唐景燕突然放松了下来，她的训练理念随认知的改变而改变，她不再会因跑步而感到恐惧和压力，开始调整训练方式，在刻意安排之外寻找随机性。



她跟武源媛商量，俩人随便找座山，背上吃的穿的，一去就是一天，没有速度目标，没有距离目标，在大自然中，她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。

唐景燕本以为这样的训练会让竞技水平下降，没想到效果竟然出奇的好，她后面参加柴古唐斯越野赛，明显感觉到进步，她说：“我发现自己任何时候都不再受精神疲劳的限制。”唐景燕找到了跟自然交流的新方式，这让她在山里永远有新鲜感，精神迈入新的境界。



放松反而能变强，这是越野跑的独特魅力，唐景燕想借此带更多的人走进山林，享受越野。

在今年的香港100越野赛上，刚刚经历过冬训的唐景燕，原本对夺冠势在必得。但在距离起点17公里左右的一处石阶路下坡遇到一个大转角，唐景燕擅长下坡，速度很快，突然的转弯让她猝不及防，一个蹩脚，剧烈的疼痛袭来。骨折让她没有办法继续完成比赛，突然的受伤打乱了所有计划，未来也变得不可预知。

然而，这次受伤之后再谈到未来，唐景燕很坦然。她已经不会在乎伤病会不会断送她的职业生涯，经历过人生种种，展现在唐景燕面前的，是更大的世界，更多的选择。她会继续做体育相关的工作，也相信自己能够做好。



回想起第一次骑自行车越野时，唐景燕有“命运般邂逅”的感觉。车轮在山坡上飞驰，她的兴奋溢于言表，“天呐，原来自行车是在这种路上骑的！太有趣了！这就是我想玩的东西。”

之后的人生里，她的命运和越野紧紧相连，越野让她“十八岁之后的人生都沐浴在阳光里”，她享受奔跑时历经艰苦后的愉悦感，她就这样奔跑过山林，也奔跑过人生的阴霾。

撰文 | 深焦镜头  编辑 | 徐丹  图片来源 | 唐景燕



▼

欢迎关注户外探险OUTDOOR视频号

（进入视频，点击帐号头像，加关注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