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疯魔不成活,岩壁海盗的反叛人生

“我宁愿享受40年充实并饱含激情、兴奋、乐趣的人生，而不是80年的la-dee-da-dee-da，你知道的....那太无趣了，为什么不走出去，去尽情享受你的生命呢？”——影片《The sharp end》

         

位于美国优胜美地国家公园的酋长岩，是一块高达900多米的巨大岩壁，它对于现代攀岩的重要性就如同喜马拉雅山脉对于登山一样，被称为攀岩界的圣地麦加，或是世界攀岩中心。

         

大岩壁攀登是这里的主流——要攀爬这面超过900米的巨壁，除了少部分精英能够在24小时内完成，大部分想要尝试酋长岩的攀岩者注定要花上数日，甚至十几日的时间进行攀登，这就意味着除了必要的攀登装备外，你还要携带足够的食物、水、甚至特制的帐篷。大岩壁攀登无疑是对一个攀登者的综合素质的顶级考验。

         

如果你曾在酋长岩或与之有关的影片中，见过这样一位一边张扬着海盗旗，一边爬着高难度线路的攀岩者，也可能是带着其特制的海盗标志的跳伞背包的低空跳伞者，那也许你会听过他的名字——Ammon Mcneely，或者叫他“酋长岩的海盗”似乎更合适一些。

         

超过75次的酋长岩攀登记录、12次在优胜美地和锡安大岩壁线路上创造速攀记录，多次完成一日速攀酋长岩的线路，Ammon毫无疑问是一位大岩壁攀登的顶级玩家。他以绝对惊人的胆量闻名，同时与他那大胆的攀登风格一样出名的，还有他那反叛的人生态度。








         

Ammon 1970年出生于美国犹他州，若他仍在世，也算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了，他在一个摩门教家庭的五个孩子中排行老三。Ammon的一生似乎都离不开危险二字，也不知道该说危险追随着他，还是他追随着危险。

         

2岁时，他跳进了科罗拉多那汹涌的河流中，他的叔叔救了他，他甚至爬上了家附近的几十米的信号塔。跟许多“野孩子”一样，他喜欢在高高的树上玩耍，跑到州立公园爬山，那些山的狭窄路段大概只有一英尺宽。那些遍布犹他州的岩石和山，成为了他的乐园。

         

Ammon并非出身在什么攀岩世家，也没受过专业的攀岩训练，他攀岩或许只是为了玩得开心，不过这恰恰契合了攀岩这项运动本身所带有的特质与魅力，不是今天如同雨后春笋般到处开设的室内攀岩馆，也不是获得奥斯卡纪录片奖的《徒手攀岩》，而是某种更本质的，回归原点的那种魅力：离经叛道，反传统。攀岩似乎就是这样开始的，由一群反传统之人向传统社会发起的一种挑战。

         




▲刚开始攀岩的Ammon还不清楚攀岩需要绳子。


         

90年代的Ammon住在亨廷顿海滩和箭头湖（两地皆位于加利福尼亚州）附近，在这段时间里，他似乎发现了一种全新的运动正在家周围附近的岩壁上兴起，天性热爱探险的他为这种充满挑战与激情的运动所沉迷，于是开始慢慢探索起了南加州陡峭的岩壁。

         

那时还没有Youtube和数不尽的攀岩视频，他全部依靠自学，他的知识來自 John Long（优胜美地攀岩的先驱人物）的攀岩操作指南书籍，随后自己又购买了绳子和一双攀岩鞋，决定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运动中去。




▲90年代刚刚开始攀岩的Ammon。




Ammon 第一次将自己的攀岩探险推进至大岩壁，是在1996年，“还有什么是能比在酋长岩上攀登更能称得上是冒险的呢？”Ammon的目标是酋长岩的经典线路——北美墙线路（5.8 A2）他成功了，并且是以独攀的形式完成。

         

“5.XX”指代的是优胜美地难度体系，5后面的数字越大，便代表这条线路攀登难度越大，A则代指Aid Climbing，中文翻译为器械攀登，攀岩者可依靠器械辅助进行攀登，A后面的数字越大，则代表线路越难与坠落时的风险越大。与器械攀登处于对立面的，则是Free Climbing——攀岩者不可依靠器械进行辅助，而攀岩用的绳子只起到保护安全的作用。

         

“他几乎是一无所有地登上了酋长岩，不过这就是Ammon风格，孤注一掷！”Ammon 的朋友 Kurt Arend 谈到 Ammon的这次攀登时说道。



从此之后，Ammon似乎不可阻挡，而酋长岩上的海盗也即将正式登场。在向优胜美地著名的流浪攀登者、扁带运动的先驱人物与大岩壁大师Chongo Chuck拜师学艺后，Ammon学习了大岩壁攀登中牵引系统的操作，并住进了属于攀岩者们的4号营地（位于优胜美地山谷中）。

         

说来也有趣，Ammon拜师的开销，并不是金钱，而是用教学古英语和印度大麻作为交换。凭借着学习到的大岩壁知识与大胆的攀登风格，他很快就在攀岩者群体中出名，并被冠以“酋长岩海盗”的名声。




▲Ammon标志性的海盗旗帜。




不知你是否会好奇，为什么是称呼他为“酋长岩海盗”？而不是什么“酋长岩超人”、“酋长岩队长”之类更霸气的称号。这个问题，要从大岩壁攀登本身开始说起。

不同于常见的室内攀岩，大岩壁攀登的线路长，使用的装备繁多，线路本身或许不难，但你还要携带几十斤重的装备，装备器材管理也成了一个需要考量的问题。在线路的难点部分，你可能攀爬不过去，选择放弃与下撤，又或是你的攀岩装备卡在岩缝里取不出来，无论何种情况，你都只能灰溜溜地在岩壁上留下一些“战利品”。

当你返回地面，向其他攀岩者抱怨你丢失了一些装备的时候。你最好祈祷这个消息不会传到Ammon的耳朵中，因为他一旦知道，他就会以闪电般的速度攀爬上这条线路，把遗留的各种各样的攀登器材收入囊中，还要大喊一声“Booty！！”（找到战利品啦！）



对于他来说，这是收获战利品的时间，他还喜欢攀爬那些其他人放弃攀登的路线，并在酋长岩上不停地飘荡着他那副骷髅海盗旗，“是时候掠夺一些战利品了！”他总会这样热情地高喊着，对于这样做的原因，他说“很简单，因为我买不起那些昂贵的装备。”



Ammon最出名与最受争议的一次攀登，是酋长岩上的钢铁之翼（Wings of Steel，5.10＋，A3＋，A3代表很高的坠落风险）这条路线。在1982年被首攀团队用时39天完成，但却引起了当地攀岩群体的群情激愤，攀岩者们甚至愤怒地剪断了首攀团队带的几百米绳子，究其原因，是首攀团队那“不道德”的攀登方式挑起了极大争议。

在很多人看来，采用何种方式到达顶峰，比能否最终到达顶峰来得更为重要，因此采用自由攀登（Free Climbing）而不借助器械进行辅助来攀登酋长岩，显得是如此重要：这看起来是一种更自由，也更“道德”的攀登方式。抛开那些谜团与杂念不谈，钢铁之翼（Wings of steel）在其被首攀的近乎30年间，再未被人攀爬过。






▲线路 钢铁之翼 Wings of Steel。


         

而这对于Ammon来说，是一个巨大的诱惑，一条充满争议的线路本身也包含着高难度的器械攀登挑战。2011年，42岁的Ammon和他22岁的女友Kait出发去尝试这条从未被重复攀登的钢铁之翼（Wings of Steel）线路，用时13天，他们完成了这条的线路的第二次攀登。

         

器械攀登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有些陌生，事实上，它也已不再是攀登方式的主流，似乎是只有在那些早期攀岩先驱的身上，我们才会看见器械攀登的影子，借助上升器、绳梯、机械塞、岩钩、岩钉等一系列装备，用尽一切可能的办法，到达顶峰。

         

表面看起来，器械攀登似乎不太依赖一个攀岩者的力量与技术，甚至有点惬意，因为你不用去费劲心思在岩壁上找手点脚点，而是可以把脚放在绳梯上，双手直接去推上升器就可以轻松地前往顶峰了。




▲器械攀登会要面对这样一片如同光板的岩壁，让人无从下手。


         

事实是这样的么？恰恰相反，器械攀登往往要承担极度令人惊恐的风险，因为在一片光滑的岩壁上，你所能依靠的支撑点是如此的细微与狭窄，一眼望去，甚至看不见一个手点脚点。






▲利用岩勾勾挂在岩壁上，随后转移自己的体重至岩勾上，反复如此。


         

你会质疑自己，这小小的钩子真的承受得了我的体重么？稍有不慎，等待你的就是十几米的长距离坠落与受伤风险，其风险远高于室内攀岩或运动攀，器械攀登就像是要去精心雕琢的一个作品，而攀岩者就是一位手艺精湛的老师傅，必须细腻地完成每一步操作，最终才能完成这件艺术品。

         

即使是对于经验丰富的攀岩者，器械攀登的风险也是极大的，而Ammon似乎对此并不在意，虽然他以在地面上的滑稽動作而闻名，但在墙上的时候，他的代名词就是无畏、高效、安全以及不停地前进。




▲Ammon在大岩壁线路上攀登。


         

“我觉得我没见过他害怕”他的搭档Chris McNamara喜欢这么形容他，他们一起合作完成了许多酋长岩线路的速攀记录。在攀爬Rodeo Queen（5.10，A4，A4已是极高风险的器械攀登难度）的线路时，Chris半夜躺在悬空的帐篷上，精神崩溃，想要放弃下撤，“如果你完成了這条线路，你就感觉好多了。”Ammon打趣道，他希望他的朋友能够度过难关并提高他的水平。

         

对于一个大岩壁攀岩者来说，乐观的心态与精湛的技术一样重要。

         

Ammon也曾有过许多危险的时刻，2010年，他与两名同伴一起攀登Scorched Earth (5.8 A4)这条线路时，意外发生了，他一下子坠落了20多米，绳子的摩擦在他身上造成了严重的灼烧痕迹，把他手臂上的纹身都擦没了，Ammon却只是说“还没伤到骨头呢，让我们继续前进”最终，这支团队以创纪录的时间完成了这条线路。




▲Ammon遭遇严重的坠落，把他的头盔砸出了一个窟窿，但并未阻止他继续攀登。




Ammon 除了是一位拥有精湛技术的器械攀登大师之外，还是一位定点跳伞专家，从几百米的高空一跃而下，与普通的跳伞从上千米高空跳相对比来说，定点跳伞留给跳伞者的反应时间更短，死亡率与受伤风险也随之上升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他从2007年1月开始跳伞，从美国爱达荷州双子瀑布的一座一百多米高的桥上跳下，并最终将定点跳伞这项运动带回了优胜美地的酋长岩上。当然，在酋长岩上玩跳伞，更要提防的是优胜美地公园的护林员，优胜美地国家公园虽然允许攀岩，定点跳伞却是被立法禁止的。Ammon在草坪上降落时，好几次险些被护林员抓住罚款坐牢，甚至还有一次被护林员用电棍击中了。




▲Ammon的左腿严重受伤。


         

Ammon在定点跳伞时遭遇了许多次严重的事故，2007年，从酋长岩跳下后，严重扭伤了脚踝；2013年，他在摩押（位于美国犹他州）定点跳伞的时候，差点失去了左腿；而在2017年，他在摩押跳伞基地跳伞的时候撞上了墙，他在墙角呆了13个小时，左手腕、左腿胫骨腓骨、锁骨骨折，右腿也严重受伤，导致了截肢。最终，他装上了义肢。

         

好吧....起码对于Ammon来说，他现在是一个真正的海盗了。




▲Ammon与他的假肢一起跳伞。




攀岩在近些年的热度变得高涨起来，无论国内还是国外，几百家正在破土，或准备动工的攀岩馆，攀岩正式入选奥运会项目，攀岩的影片能取得奥斯卡奖。攀岩这项运动似乎变得越来越能提的上台面，攀岩运动员们与一些平民高手们成为了公众人物，这一切都推动了攀岩这项运动的发展，在未来，攀岩，也能成为一条通往成功的道路。




▲世界各地都在如火如荼地举办的攀岩比赛。


         

但与此同时，攀岩文化似乎也在失去其独特的那一部分，那种对抗传统与叛逆的精神，极致运动的表现越来越重要。追求极限的难度与挑战当然是值得肯定的，攀岩是一项无法欺骗自我的运动，想要完攀高难度线路，需要许多年甚至十几年的努力，对于热爱攀岩的人来说，这是一项无法拒绝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挑战。

         

对于另一些人来说，他们更享受将攀岩作为一种生活方式：去一个地方旅行，找到一处攀岩的地方，晚上为了省下一些住宿费，便在岩场附近露营，吃喝节俭，待不下去了，就搭上一辆火车，前往下一个地方，过着这样被称为Dirtbag的艰苦生活，并乐在其中。




▲优胜美地的先驱们不仅将攀岩视为一项运动，更是一种生活方式。


         

那些对于“成功”毫无兴趣的人们，攀岩会是他们的庇护所，他们选择追寻自己的激情，沿着另一条充满探索与需要垂直上升的道路前进，他们努力攀登，更加努力生活，以一种不循规蹈矩的方式生活，选择了精神上的自我超越，而不是去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。Ammon无疑是最好的代名词，他向我们证明了人生绝不止一种活法。




▲Ammon用他的假肢攀岩。




Ammon 于今年的2月18日在犹他州摩押的一场事故中去世，那一天，他和两位朋友徒步前往Hurrah Pass（犹他州的一座山口）去看日落，当太阳快要落下地平线时，Ammon放下假肢，坐在了一块砂岩上面，不小心失去了平衡，坠崖身亡。



对于这样一位多次与死神交手的攀岩者，他从未夹着尾巴逃回家中。对一些人来说，他是一位英雄，在一些英雄的故事中，我们可能更希望一位海盗在一场史诗般的战斗中英勇战死，或者是被巨浪吞没，而不是在某个风平浪静的日子掉下甲板淹死，这或许也是生活跟我们开的一个玩笑。

Ammon去世的悲剧以及所带来悲伤与遗憾，让我们可以重新审视像Ammon这样一位别具一格，充满个人风格的攀岩大师的一生，以及回顾他对于大岩壁攀登所作出的卓越贡献，向这位这项运动中最独特，最具风格的人致敬，我们也可以重新思考攀岩对于我们个人所带来的意义。




▲Ammon与他的哥哥Gabe和儿子一起攀岩。


“Ammon是一个真正的冒险家，探险者，他永远只想不停地接受更加困难地挑战，而我们当中剩下的人，只是喜欢这种充满控制感的环境，当我们逐渐老去，这种热情也在消逝，而他就是天生如此，无论是每周，还是每天，他都在充满激情地追寻。”——Chris McNamara

话说，Ammon作为一个海盗，不知道有没有为世人留下一份宝藏以及一份藏宝图呢？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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